河南小麥育種專家茹振鋼:因一顆種子獲國家科技進步一等獎

茹振鋼是河南科技學院生命科技學院教授、河南省雜交小麥工程技術(shù)研究中心主任、河南省小麥抗病蟲育種首席專家。

茹振鋼在實驗室里和學生們研究小麥面粉的口感和特點。

在實驗室里與助手談?wù)撔←溣N方面的問題。

　　□記者 劉學增 文 李康 攝影

　　我懷著人所不知的快樂，望著堆滿谷物的打谷場，覆蓋著稻草的農(nóng)家草房，鑲嵌著浮雕窗板的小窗，而在有露水的節(jié)日夜晚，在那醉酒的農(nóng)人笑談中，觀看那伴著口哨的舞蹈，我可以直看到夜半更深。

　　…………

　　這是俄羅斯詩人萊蒙托夫詩作《祖國》中的一個段落，蘊含著詩人對國家、對土地、對田園、對谷物深深的眷戀。

　　詩人的這份赤誠情懷，如一道閃電擊中茹振鋼的心扉，讓他激動不已。因為，他恰好也是這樣一個人。

　　茹振鋼是河南科技學院生命科技學院教授、河南省雜交小麥工程技術(shù)研究中心主任、河南省小麥抗病蟲育種首席專家。

　　34年，他一頭扎進小麥育種領(lǐng)域，一趟趟往麥田跑，把自己曬得“比農(nóng)民還農(nóng)民”。臉，黑得發(fā)亮；嗓子，嘶啞得讓人心疼。

　　34年，這位河南農(nóng)民的兒子，從一名農(nóng)學院學生成長為中國著名小麥育種專家，并憑借“百農(nóng)矮抗58”，榮獲2013年國家科技進步一等獎。

　　沒錯，每8個小麥饅頭中，就有1個來自“百農(nóng)矮抗58”。這個被譽為“黃淮第一麥”的小麥品種，為河南“中國糧倉國人廚房”的驕人成績做出了巨大貢獻，為中國糧食這一“民之基本，國之大事”做出了突出貢獻。

　　5月24日，我省進入麥收季，大河報記者跟隨茹振鋼，走進他在學校的實驗室、他建在村頭的全國首座小麥根系觀察走廊、他的中國雜交小麥試驗田，感知一位在麥田里寫詩的小麥育種專家的艱辛與收獲，一位雙腳沾滿泥土的現(xiàn)代知識分子的堅守與進取。

　　醉心小麥 365天一天也離不開它

　　5月24日下午3時許，日頭照得人睜不開眼。

　　新鄉(xiāng)縣朗公廟鎮(zhèn)小麥育種科研基地，大片小麥已泛黃，隨風輕擺，發(fā)出簌簌響聲。幾百米外的京廣高鐵，兩三分鐘就有一趟子彈頭列車呼嘯而過，白色長龍橫穿金黃大地，構(gòu)成了一幅最美的畫面。

　　走在這齊腰高的麥田里，茹振鋼輕撫麥頭，一遍又一遍，像在撫摸自己的孩子。

　　黑亮的臉上，微微泛著笑意。汗珠從額頭流下，他似乎沒感覺到。緊隨而來的學生遞上一頂麥稈草帽，他胡亂扣在頭頂，繼續(xù)低頭研究。

　　走上小麥育種這條路的30多年中，究竟往麥田里跑了多少趟？茹振鋼根本數(shù)不清。但可以肯定的是，他比最勤奮的農(nóng)民都更勤奮。

　　就連今年4月底，他從全國勞模表彰大會上捧回“全國先進工作者”證書后，返回新鄉(xiāng)的第一件事就是趕到麥田做收獲前指導。“糧食還沒到倉里，還不能放心，越快收割了，越要小心謹慎。”他念叨著。

　　熟悉茹振鋼的人都知道，麥田和實驗室才更像他的“家”。有一年大年初一全家團圓，他只待了半天就匆匆趕回實驗室。“一年365天，我一天也離不開它。”他不止一次這樣說。

　　5月24日，大河報記者在河南科技學院見到茹振鋼時，一度懷疑采訪無法進行，因為他的嗓子幾乎嘶啞到說話靠吼的地步。

　　“小麥馬上要成熟了，也到了茹教授最忙的時候了。”茹振鋼的學生、助手趙利敏心疼地說，各地的農(nóng)民朋友在咨詢，其他科研院所同行要來觀摩，政府部門的領(lǐng)導要來看試驗田，茹教授要一趟趟往田里跑，結(jié)果就是麥子一天天成熟，他的嗓子卻一天天嘶啞了。

　　“停不下來啊，因為糧食是天大的事兒。”茹振鋼說，他最大的心愿，就是這個“天大的事兒”能讓人放心。

　　一顆種子讓他贏得國家科技進步一等獎

　　“每次看到快收獲時，小麥倒伏或旱死，就會非常非常心疼。”農(nóng)民家庭出身的茹振鋼，深知種糧的脆弱。

　　靠天吃飯，這是幾千年中國農(nóng)業(yè)社會的真實寫照。一場大風，一場大旱，一起嚴重的病蟲害，都可能讓農(nóng)民一年的收入付諸東流，成千上萬的人因饑餓而死。如果能有一顆種子，長出來不怕旱澇，還能抵抗病蟲害，高產(chǎn)優(yōu)質(zhì)，讓老百姓吃飽飯，那該多好。

　　去年1月，中國科技領(lǐng)域的最高舞臺——2013年度國家科學技術(shù)獎勵大會在北京召開。“矮稈高產(chǎn)多抗廣適小麥新品種矮抗58”的品種選育及應用項目獲得國家科技進步一等獎，該課題的領(lǐng)軍人物正是茹振鋼。

　　因一顆種子而獲得國家科技進步最高榮譽，“這是我育種幾十年最濃墨重彩的一筆”。茹振鋼自己這樣評價。經(jīng)過多年研究培育，“矮抗58”經(jīng)受住了-16℃低溫、八級大風、條銹病、赤霉病、短時暴雨、旱災和寒潮等諸多災害考驗，高產(chǎn)、穩(wěn)產(chǎn)優(yōu)勢非常突出。

　　“過去很多小麥品種，要么抗病性很好但是容易倒伏，要么對惡劣天氣抵抗性差，要么就是產(chǎn)量不行，總之綜合得分不高。”茹振鋼介紹，“矮抗58”則是把影響小麥產(chǎn)量的幾個主要方面進行了綜合優(yōu)化，算是小麥品種里的“集大成者”。

　　根據(jù)最新的數(shù)據(jù)，從2005年推廣應用到2014年夏收，兼具“高產(chǎn)、穩(wěn)產(chǎn)、抗倒、抗凍、抗病、耐旱”等突出優(yōu)點的“矮抗58”，累計種植面積2.6億畝，增產(chǎn)小麥107.1億公斤，增產(chǎn)效益達200多億，被稱為“黃淮第一麥”。

　　這個品種有多厲害？從“矮抗58”開始推廣的2005年一直到去年，河南夏糧產(chǎn)量年年增加。“以‘矮抗58’為代表的小麥大品種（種植4000萬畝以上），最大的意義是提高了我們糧食戰(zhàn)略的抗風險性，無論是風調(diào)雨順，還是旱災洪澇，小麥生產(chǎn)都會保持一個相對穩(wěn)定的水平，這對保障十幾億人吃飯問題非常重要。”茹振鋼說。

　　家人疑惑“咱家就是種地的，你還去研究種地？”

　　茹振鋼1958年出生于焦作沁陽。他剛出生，就趕上了3年自然災害。年齡太小記不得當年的饑餓之苦，但隨著年齡漸長，大人們吃紅薯吃到胃里猛泛酸水的講述，他卻記得清清楚楚。

　　1978年，20歲的茹振鋼在高考恢復后的第一批應屆生入學考試中脫穎而出，沁陽一中800名學生里12人上榜，他是其中之一。

　　家里終于要出一個大學生了，這讓家人欣喜異常。但是，那樣的年代，名額有限，競爭激烈。茹振鋼最終被當時的百泉農(nóng)業(yè)專科學院（河南科技學院前身）農(nóng)學專業(yè)錄取。

　　“祖祖輩輩都是種地的，好不容易你上學出去了，怎么還是去研究種地？”家人的不解，周圍人的議論，讓茹振鋼陷入了掙扎和迷茫。所幸，在他的高中班主任高樹義的勸導下，他堅持走上這條道路。

　　“振鋼啊，你看現(xiàn)在很多報道都說沙漠化是人類巨大的生存威脅，你想如果可以讓沙漠上生長出抗旱的草，讓沙漠變綠洲，那是多大的功勞啊。再進一步，如果能夠讓綠洲都種滿糧食，解決中國人吃飯的問題，那又是多偉大的貢獻啊。這些不都是農(nóng)業(yè)研究要面對的問題嗎？”這些話就像一股電流，傳過茹振鋼20歲的心。在那個信息閉塞的年代，這句話給他極大的震動。“原來農(nóng)業(yè)還能做這么大的事。”他說。

　　回首往事，茹振鋼還非常感慨，“搞育種研究是很辛苦，也很有風險。很多人可能一生都得不到一個成果。但從進入大學的那一天起，我從沒后悔，高老師的話激勵了我一輩子。”

　　科研艱辛 20多歲的他曾越級找副省長“陳情”

　　搞農(nóng)業(yè)科研，需要常年在郊外和實驗室奔波，要出成績就更不易了。沒有毅力和進取精神，很可能一輩子也難有成果。

　　1981年，大學畢業(yè)的茹振鋼由于成績出色，被當時我省著名育種專家、國家發(fā)明二等獎獲得者黃光正相中，成為黃光正的助手。

　　“黃老對我非常關(guān)心，但要求也非常高”，茹振鋼回憶，剛到黃光正身邊，他就被安排了4份工作，科研助手、學校育種和實驗室實驗員、圖書館管理員和農(nóng)學系的資料員，別說白天沒時間，就是晚上也沒時間，繁重的工作壓得他喘不過氣來。但是，也正是幾年高強度的鍛煉讓茹振鋼積累了豐富的科研基礎(chǔ)。

　　但是，天有不測風云，1988年，僅56歲的黃光正與世長辭，茹振鋼陷入迷茫和巨大的壓力中。

　　“老師的事業(yè)要繼承，還要發(fā)揚，我那時候一沒名望，二沒人脈，急得整夜整夜睡不著覺。”茹振鋼說，短短幾個月，他連跑了好幾個省，到跟黃光正生前有聯(lián)系的企業(yè)拜訪。甚至，他還想盡辦法“越級”跑到鄭州，找到當時主管科研的副省長尋求支持。原本只定10分鐘的會見，副省長被茹振鋼的赤誠打動，延長到兩個小時，最后還親自在他的材料上做了批示。如今這份材料茹振鋼還當“寶貝”一樣保存在身邊。

　　“一個年輕人跑去找副省長，當時是非常罕見的，但我一點都不怵，因為我不是為自己的事情，而是為‘大家’的事情”，茹振鋼對小麥育種就是這樣一種純粹的熱愛?？蒲猩纤粌H認真，而且非常拼，除了必須出席的活動，他幾乎很少有自己閑暇的時間，不是在試驗田，就是在實驗室。

　　很多人都說，看著他很辛苦，但茹振鋼自己不這樣認為，“能從事自己喜歡的事業(yè)是一件幸福的事，我自己是樂在其中。”

　　雜交小麥糧食安全要掌握在自己手中

　　“矮抗58”取得的輝煌成績，并沒有停止、甚至延緩茹振鋼研究的步伐。因為，他深知，“小麥生產(chǎn)還沒有到可以高枕無憂的時候”。

　　2005年以后，茹振鋼聯(lián)合中國農(nóng)業(yè)大學、中國農(nóng)科院遺傳研究所、西北農(nóng)大、山東農(nóng)大、湖南農(nóng)大等高校與科研院所一起攻關(guān)，向小麥育種的世界難題“雜交小麥”發(fā)起沖擊，目前已取得重大突破。

　　如今，在新鄉(xiāng)縣河南科技學院農(nóng)業(yè)試驗基地，豎立著“中國雜交小麥”幾個大字，茹振鋼育成的200多畝小麥雄性不育系BNS已經(jīng)進入收獲期，沉甸甸的麥頭壓彎了麥稈，比普通小麥看上去穗更大、粒更多。

　　“應該說目前距離完全成功，已為時不遠。”茹振鋼向記者透露，BNS雜交小麥很適合在河南種植，如果這個新品種通過“考驗”，進入大面積推廣階段，將會再次把我省的糧食產(chǎn)量提高一大截。

　　南方的雜交水稻已經(jīng)影響了全世界，讓北方的雜交小麥也影響全世界，這是茹振鋼的愿望。

　　“手中有糧心不慌。主糧尤其是小麥，關(guān)系到國家安全，關(guān)系到十幾億人的吃飯問題，科學技術(shù)的主動權(quán)必須要掌握在自己手里。”茹振鋼說。

　　河南用占全國1/16的耕地，生產(chǎn)了全國1/4的小麥、1/10的糧食，除滿足全省1億人口的糧食需求和企業(yè)的原料需求外，每年還向國家貢獻大量的商品糧及其制成品。正可謂，“河南熟，天下足”。

　　也正因為此，扎根于中原或從中原走出去的小麥育種專家，他們的光芒是如此耀眼。除了茹振鋼和他的“百農(nóng)矮抗58”，還有許為鋼和他的“鄭麥9023”，劉秉華和他的矮敗小麥等，無不為中國小麥優(yōu)質(zhì)高產(chǎn)、為中國糧食安全做出了令人矚目的貢獻。他們的研究碩果，如這每年成熟時節(jié)的金黃麥浪一般，此起彼伏，散發(fā)出令人沉醉的豐收氣息。

　　麥田寫詩要把所有才華使盡

　　科學家是嚴謹?shù)模餐抢寺摹?/p>

　　茹振鋼的妻子原連莊，至今仍保留著31年前丈夫?qū)懡o自己的一首“情詩”：

　　假若/在探索中/我成了病夫，我要向前爬啊，爬到盡頭！假若/在前進中/我遇上黑暗，為了事業(yè)/我愿摸黑行走！我不愿做病夫，我要做強者！我要沖破黑暗，擁抱陽光雨露?。ā吨挛崞蕖罚?/p>

　　短短的小詩直抒胸臆，表達了堅定、強烈的情感。讀詩、寫詩是茹振鋼為數(shù)不多的愛好之一，他最喜歡的詩人是萊蒙托夫，還有泰戈爾，“泰戈爾的詩飽含對生活細膩的感悟，萊蒙托夫的詩卻充滿了青春陽剛的韻律，一個讓我放松，一個讓人振奮。”說起詩歌，茹振鋼一臉興奮。

　　“為什么我喜歡詩，而不是小說，因為空閑時間太少了，偶爾一點時間只夠讀一首詩的。”他這樣解釋。

　　茹振鋼自嘲寫的都是“打油詩”，所以隨寫隨丟，很多都不知所終，至今保存下的只有十幾首。受他的影響，妻子原連莊也迷上了寫詩，這位人稱“白菜皇后”、曾先后培育出我省第一個早熟大白菜雜交種“新早89-8”、我省第一個長筒大白菜雜交種的專家，發(fā)現(xiàn)除了育種，他們還有別的話題可以討論。

　　盡管57歲的茹振鋼還在一線拼搏，但是其實心里也開始為角色轉(zhuǎn)變做準備。“以前，我可能是個領(lǐng)跑員，現(xiàn)在要慢慢變成助跑員，再往后可能會做一個啦啦隊隊員。”他吐露了自己的心愿。

　　“要是退休了，還會關(guān)心小麥嗎？”對于這個問題，茹振鋼沒有絲毫的猶豫，“只要有一口氣在，就要搞小麥育種。”

　　他用一首自己的詩，吶喊出了他對人生的態(tài)度——

　　太陽終歸是要落山的生命終歸是要停息的

　　我不厭惡那太陽的墜落只要灑盡它全部的光輝我不畏懼那生命的終結(jié)只要使盡它全部的才華。